小说完本 - 历史军事 - 卷战袍以盖山河在线阅读 - 第二十七章——传承

第二十七章——传承

        当王令再次睁开双眼时,发现自己躺在床上,全身上下,除了头部意外缠满了纱布,隐约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刺鼻药味,周围的环境很陌生,耳边传来鸟叫虫鸣的轻微响动,透过窗户,看见月光穿过枝叶泼洒在屋内的地板上,确认是在深夜。

        通过窗外的景物,他推测出此间并不在青州城内,大概是处于某座山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醒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闻声看去,那个将自己救走的铁面人,背对着自己坐在桌边,似乎在桌上摆弄着什么,沙沙作响,像是在打磨什么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......是你救了我?”

        男人默然不答,不是因为羞于开口,而是觉得回答这种问题,说一个字都是废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......昏睡多......久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算上今天的话,已经是第七天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昏了这么久吗······?王令没想到自己这一觉,居然睡了七天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......你究竟是什么人?又为何......要出手救我?你是不是认识......认识孙启毫?”此时的他还处于虚弱状态,说话时有气无力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停下手里的动作,起身走到窗边,手里端着一个石碗,他将碗递到王令眼前,冷漠开口道:“先把这碗药吃下去,伤好得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想坐直身子用手去接,可他刚要支起身子,还没怎么动弹呢,全身各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,他呲着牙强忍下来,终于将自己撑了起来,斜靠在床架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往碗里看去,里面混杂着好几种颜色的药粉,黑的白的红的黄的绿的,杂七杂八,随后狐疑的看了男人一眼,这药是疗伤用的?

        男人不屑笑道:“五筋散,对内外伤都有奇效,吃下去你能好得快一些,我还不至于跟一个毛头小子,使投毒的下作把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犹豫了片刻,将嘴凑到石碗边上,他的两条胳膊反正是抬不起来,乐得让人伺候,男人见状也不恼,轻缓地将药粉倒入王令口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咳咳咳......”药粉太干难以下咽,加上没做心理准备,险些被呛出眼泪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又倒了一碗茶水,帮他顺了顺,这才裹在嘴里的药粉咽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王令嘴角挂着残存药粉顾不得擦,他现在能明显感到气力正在恢复,惊讶于五筋散神异的同时,他开口问道:“你究竟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似乎有很多问题,不如这样,你问一个问题,我问一个问题,我们彼此交换答案,你看如何?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点头,这对他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,除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真相外,几乎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以分享,却有几个迫不及待想知道的答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的身份?”王令首先问出第一个问题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略作沉默,冷声道:“罹罪长歌统领,天诛令第三席执令使,代号柔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没交代自己的另一重身份,毕竟在他看来,那只是为了潜藏自己所做的伪装,孙启毫已经把柔兆的天诛令还给了他,在拿到令牌的那一刻,就意味着男人拿回了那个真正属于他的身份。

        果然!王令心头猛地一跳,虽然早有猜测这个人是罹罪长歌的一员,但没想到居然是十大统领当中的一位,他心中暗喜,毕竟刚打了那个狗屁世子,得罪了东川候府,眼下正急需一个有力的靠山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一眼就看穿了王令的心思,当即给他泼了一头凉水:“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,东川候地位超然,且不说罹罪长歌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没落了,就算没有,东川候也不是我一个统领能抗衡的,在江湖人眼中,罹罪长歌的统领是个人物,但是在朝堂上,连个屁都不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过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刚有些失望,就听见男人话锋一转:“虽不能直接帮你跟东川侯对碰,但是如果有其他需要,我会出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话说的不算隐晦,王令瞬间领悟,这毕竟是他和东川候世子之间的过节,必须他自己解决,但如果其中某个环节需要帮助,对方完全愿意出手帮自己一把,比如当个打手,也可以是保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轮到我了,说下你的来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心中早有腹稿,把当初对曹霜絮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,见对方并未产生怀疑,王令暗暗松了一口气,紧接着问出了自己第二个问题:“天诛令是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男人直接了当道:“换个问题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挑眉,意识到这算是个不能透露的机密,也不纠结,于是干脆换了个问题:“是老孙头让你保护我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男人默然片刻后,开口道:“谈不上保护,义父只说让我看着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义父???

        王令一脸惊讶,目光在对方身上上下游走,颇感意外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没听过老孙头有义子啊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没有理会王令的?意思,自顾自的问道:“你和我义父是怎么认识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是他从河边捡回来的。那你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一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:“也是河边......捡回来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有些无语,心道,那糟老头子是不是有去河边捡“尸体”的癖好啊?

        男人又问道:“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特别之处?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摇头反问:“你是不是知道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几乎有九成九的把握,确信这一身的古怪变化,都来自于老孙头,这人既是老孙头的义子,那他定是知道些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不置可否,只是静静的注视着王令,眼中流露有悲伤、痛苦、恼怒、嫉妒和凄凉,这让王令感到有些错愕,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复杂的情绪,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何如此这般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,快速收敛情绪,深吸一口气道:“你对修行了解多少?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如实作答:“起初我是一点都不了解,不过前些日子,有位同僚和我说了一些,也没有说太多,我现在只知道有两条修行的路子,武道和炼气,有九品之分,武道九品,我只知九品到四品的名称,至于前三品叫什么,那位同僚没说,估计他也不知道,至于炼气,同样只知道品级名称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听到王令的回答,男人似乎并不感到意外,反而耐心讲解道:“三品叫化身境,二品为合道境,至于一品武者,人们称其为圣人境,武圣,除了一品以外,其余品级的要点,改日再说,不然说到明天早上也说不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急切的问道:“可是我明明从未修行武道,也不懂得炼气,这一身修为是哪来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以前觉得,之所以能独斗曹府的十数名护院,能力压那个张占义一头,靠的自己部队打磨而来的体魄和格斗经验,但后来石更告诉他这世上有修为品级之后,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,特别是之前那场战斗,让王令更加确信,他身上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不带感情的斜视了他一眼:“自然是来自于义父,这一点,你不是应该早就猜到了吗?不管是曹府护院还是那个小旗官,都是因你的愤怒而导致了那股力量的外泄,真正让它觉醒的,还是不久前你与那几人的战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:“他是如何做到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正如男人所说,王令确实猜到这与老孙头必然脱不了干系,但就是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,自己居然毫无察觉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没有选择直接回答,而是语重心长道:“不管是武者还是炼气士,能得证大道者凤毛麟角,受万人敬仰,但即便如此,这些大能却都存在着一个难以解决的困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很合适宜的问道:“是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传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传承?”王令反倒是一脸困惑,有些搞不明白,传承又不是什么麻烦事,身为一方巨擎,自然是有些看家的本事,但如果想这一身本事传承下去,收他百八十个弟子不就行了吗?

        通过王令脸上的表情,男人看出了他的疑惑,解释道:“武艺、功法、手段、秘术,这些都可以传授给弟子,真正困扰那些大能的,不是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,而是道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道意?”王令感觉自己就像个复读机,问道:“道意如何传承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道意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传承,但有通俗一点的方法,为师者通过的言行传授道理,以此来影响弟子,但人心多变,每个弟子的心性操守都不相同,同一句话听在不同人的耳朵里,也会有不一样的效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所以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自身道意完美传承,留存于世,完全是在碰运气,所以那些人才要广收弟子,广撒网,多敛鱼,择优而从之,就是这个道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懵了,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传承道意?武学功法、独门手段、秘术,只要把这些流传于世不就够了吗?

        男人继续说道:“后来出现一位天赋近妖的大能,此人无门无派,没有任何背景,靠一己之力踏入二品,可他踏入合道后,既不开宗立派,也无半个传人,至于为何如此,想来与他的道意有关,才会从始至终孑然一身,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,苦思百年后,还真就找到了一个可以让道意完美传承下去的方法,名为道转乾坤,道意的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只可惜,他自己还没来得及实现就羽化了,油尽灯枯之前,那位先贤将此法赠与各个门派势力的掌权者,期望借他们之手流传下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还没来得及去实践,还是他的方法本身就存在问题,根本无法实现?”王令疑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摇头道:“这种秘法一经问世,就在各个门派势力之间掀起了轩然大波,人们迫不及待的尝试,得出的结论是,此法的确可以让道意传承下去,且不失分毫,虽然只是尝试,并没有彻底践行,但各门各派都十分肯定此法可行,只是条件太过苛刻,除非寿元将近,否则没人愿意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还有条件?”这句话刚问出口,王令就后悔了,不知多少先贤为了这个问题,想破了头都没能解决,那位大能好不容易想到的办法,怎么可能没有限制?

        “条件自然是有的,你要知道,世间万物都是天道的一部分,同时又受到天道法则的限制,万物相生相克皆有其道理,人亦在其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个时候,王令很想对他说一句:大佬,不是道理,是物理呀!

        但他是不敢,只能默默听对方说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道意,虽属个人,却取自于天道,人死后,肉身化作泥土,魂魄进入轮回,道意归于天地,这才是正常的秩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但你若想将自身的道意复刻给另一个人,这有悖天道法则,为天地所不容,试想一下,假如这片天地的所有人,都具备同一种道意,所思所想如同一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就太单调了。”王令只觉得可怕。

        假如每个人的思想都是一样的,看似有序,实则无序,人类的进步是需要动力的,同化思想,则意味着失去矛盾,没有矛盾,意味着没有压力,也将不再有动力前进,最终走向衰败和灭亡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所谓志同道合,并不意味着人与人之间没有差异,可以试着彼此理解,但无法同化,这就是那些踏入二品的人,难以解决道意传承的关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而那位大能的道转乾坤之法,其实是一种瞒天过海的手段,想要完成此法,必须达成三个条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好奇道:“哪三个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首先,找到一个与自己道意相合,也就是所谓的志同道合之人,且此人不得是修行之人,不得与自己有任何因果纠葛,避免因果缠身被天道察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也就是说,不能刻意培养这样一个人,或者影响一个稚童的成长。”王令很快领会到男人话里的意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错,那位大能之所以没能完成自己的传承,也是和他的道意有关,至于他的道意是什么,我不得而知,只知道他的道意极为偏执,以至于熬到寿终之日,也未能寻得合适的人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闻言,王令莫名为那位前辈感到悲哀,耗费一生精力去追求的目标,最终未能达成,抱憾而终,怎叫人不感到唏嘘。同时他又觉得惊奇,到底是什么样的道意,才能让一个人极端到致死都找不出一个同类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在王令暗自感慨时,男人继续说道:“虽然第一个要求无异于1大海捞针,但只要花费些时间,还是有可能找到志同道合之人,而真正让人望而却步的,是最后两个条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二品的力量非凡人所能承受,所以必须先散去自身修为,将修为压到另一方可以承受的极限,根骨差的,甚至需要施术者散尽全部修为,你现在是气武双修的七品境,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散尽修为?!

        听到这里,王令再难平静下去,内心只剩惶恐,甚至觉得有些荒诞,他不明白老孙头为什么要这样做,他们从认识到今天,满打满算都不足四个月,自己凭什么值得那个老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?

        有那么一刻,王令只希望眼前的这个男人在骗自己,却又找不出相应的理由。

        而接下来男人说出的话,才真正让王令难以接受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此术为天地所不容,施展到一半时,便会被天道察觉,但那时,即便是天道也无法阻止,于是,冥冥之中,天道会主动与施术者达成一个约定,二者只能存其一,这就是第三个条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是说?!”顾不得伤势,他猛地坐起,浑身各处瞬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,即便疼得面容扭曲满头是汗,王令依旧死死瞪着对方的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眼中亦有悲伤:“施术者燃烧自己的阳寿,完成秘法的最后一步,修行得来的阳寿还于天地,且死后不入轮回,大部分的二品在完成此术后,仅有五年可活,但义父不同,他是武道炼气双二品,受到限制远超寻常二品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还有多久?”王令眼眶湿润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深吸一口气,叹息道:“我不清楚,大概只剩两年左右吧,也可能更短......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内心响起一道惊雷!

        他目光呆滞的靠在床架上,彷佛一具被抽离了魂魄的躯壳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此刻,对于身负二品修士的传承,初入门坎就是七品境,他兴不起半分快意,眼中满是悲凉。

        低下头,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邋遢又有些猥琐的苍老身影,不自觉的回想两人共同经历的一幕幕过往,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,任王令怎么想,都还是想不明白,这到底是为了什么,说到底他们都只是认识了不到四个月的陌生人,什么理由,值得那个老人即便耗尽生命,也要做到这一步?

        此时此刻王令唯一能想明白的,是守在自己身旁的这个男人之前看自己的眼神,知道真相后,王令终于明白,为何在问及自己这身修为时,他会用那么复杂的眼神凝视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狗屁道意.....真的有那么重要吗?我们......才认识几个月,为什么会是我......他问过我的意见了么......问过我了么?我根本就不稀罕这种东西啊......”王令呢喃道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道:“我不知道那些大能对传承道意这件事为何如此执着,也不知道义父是出于什么理由选择了你,我只知道,他对你寄予厚望,这么做也一定有他的理由,而你所要做的,就是尽快掌控体内的那股力量,成为一个真正的修士,才不辜负义父对你的期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......”王令颓然不语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皱了皱眉,见王令依旧是一副失了神的鬼样子,他默然起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啪!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一巴掌,直接将王令的脑袋打歪,嘴角溢出鲜血,他整个人的状态就像刚被人从噩梦中扇醒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义父选你做他的传承,不是为了看你现在这副败狗模样,他既然选择了你,就再无回旋的余地,如今他仅剩两年可活,你想让他因你而后悔,含恨而终吗!”

        这是他多年以来,第一次产生这么大的情绪波动,像一头狂怒的雄狮,咆哮自己的幼崽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的话很有效果,王令眼神虽然依旧黯淡,但那份颓废失意的感觉消失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个人彼此都不说话,只能听见夜莺和蟋蟀在鸣叫。

        又过了许久,王令才缓慢开口,自嘲道:“是啊,我确实有些不知好歹了,现在想想,他带我来青州,安排我进街道司,还有这身修为,他做了这么多,肯定是希望我做些什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男人铁面下的表情微动,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    王令抬起头看向男人,他惨笑道:“你会教我的,对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欣慰,只是说话的语气却还是那么的冷漠:“我会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,但丑话说在前头,我调教人的手段严苛,你要是个没种的,现在就告诉我,我可以换柔和一点的方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用激我,尽管来就是了,什么时候开始?”王令苦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等你伤好以后吧,时间定在明天夜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明天?”他其实想说,不是等伤好以后吗?以他现在的伤势来看,明天怕是好不了啊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解释道:“每一种意所蕴含的力量都不一样,也有属于它们的名字,你现在体内有两种意,皆来自于他,其中一种叫修身德海,可积攒功德之力,汇聚成海,可以为你修复伤势,简单的皮肉伤,只需要睡一晚上就能痊愈,你现在用来修复身体的,是义父过去所积累的功德的一小部分,其余绝大部分,在施展道转乾坤的过程中被他散去了,往后你需要多行善事,充盈德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恍然,想起了左臂诡异修复的断骨,这种自愈能力,对他而言简直匪夷所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......另一个呢?”王令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的眸光晃动,忽而变得极为严肃,说道:“另一种叫无垢之心,我必须与你明说它的重要性,不管炼气士还是武修,修至五品境即可参悟自身的意,从天地间获取一项神通,或操火控水,或驭风引雷,也有可能是其他的,五品之后的修行,是将意演化成道的过程,也是精炼神通的过程,放眼古今,已我目前阅历,世间万般神通,无垢之心足以排进前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觉得直至今日,仿佛才真正推开这个世界的大门,看见了门后的真相,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响动,认真听着,生怕打断对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所谓‘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’,道意是无法被外力剥离的,除非身陨道消,但是通过意所领悟的手段,却有可能通过其他手段掠夺,比如具备掠夺能力的神通,又比如一些失传已久的禁术阵法,这些都能做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说是失传,不过是那些大宗门想要保住名声的说法,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罢了,可无论是哪一种,失去神通就等于失去了意,下场只有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而我要提醒你的第一点    就是,轻易不要使用它,莫在人前显露,知道的人越少越好,一旦到了不得不用到时候......”,男人的语气稍顿,继而两眼绽放出如剑般犀利的光芒,沉声道:“不死不休!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怔了怔,    问道:“到底有何神异...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顾名思义,它就如同人的心脏,心脏通过人体脉络,将血液输送到身体的各个角落,无垢之心则是将气机灌注到四肢百骸,寻常人需通过运转周天搬运气机,而拥有无垢之心,吃不需要盘膝打坐,一天十二个时辰,吃饭睡觉都是在修炼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王令瞳孔瞬间放大,脸上布满了惊愕!